
“兩彈英雄”:三十年誓言無聲
作者:暫無
來源:《檢察風云》 2011年第17期
文·圖/魏斌
浙江紹興一中有一個名叫王茹蔚的女孩和一個名叫陳凱南的男孩,兩個孩子最驕傲的事都一樣:“我們的外公會造原子彈!” 這兩個孩子的話不是玩笑!他們的外公名叫茹阿牛,今年75歲。三十余年前,茹阿牛正當壯年,把美好的青春年華灑在了原子彈制造基地茫茫的大西北青海和大西南四川。整整20年,一個紹興小伙為我國的“兩彈一星”輝煌偉業做出了驕人貢獻!
神秘的開拔
開拔,在一個漆黑小雨的夜里……
1959年3月有一天,春雨綿綿的傍晚。正在上海黃發記機器廠工作的紹興籍22歲的年輕小伙茹阿牛, 突然被廠里領導叫到辦公室。領導叫他趕快回去準備準備,晚上9點上火車出發。“我們去哪里啊?”“不清楚,國家有重要任務要你們去,廠里沒幾個人輪得到的,快!” 晚上9點,上海老北站火車站,茹阿牛與上海各廠選調的10多位技術骨干一起登上了北去的列車。茹阿牛說,他此去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車上靜悄悄,誰也不問誰。坐了近40個小時的火車后,他們到達黑龍江省城哈爾濱。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其實早在四五個月前,國務院、中央軍委和國防科工委等,專門在全國選調技術過硬,思想過硬,家庭出身根正苗紅的年輕技術骨干遠赴祖國邊陲——青海,進行原子彈制造與試驗。
短暫的幾個月工作培訓后,茹阿牛與數干名新中國第一代“兩彈—星”制造的技術骨干們,來到了青海省海晏縣一個名叫“金銀灘”的地方。茹老說到這,拿出筆在紙上畫給筆者看,他說:“當年是不能說出這個地方來的,現在我們的廠已成了人們參觀游覽的地方,很多當年的秘密現在已不再那么的神秘了。”
茹老介紹,金銀灘至今在地圖上還找不到,這是一個四面環山、大小約1170平方公里的平緩草原,平均海拔3350米。站在金銀灘草原上的任何地方向遠處望去,都是連綿不斷的山巒。它的北側、東側是綿延的達坂山(青海通往甘肅的交通要道),西面、南面是日月山,再往西不遠就是煙波浩渺的青海湖。“當年我們就是一顆紅心,頭頂青天,腳踏草原來到了這個地方。”
當年在廠里工作,每天上下班都要出示證件,保密成了他們工作與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環。他在一個車間干活,絕對不能去另外一個車間看,大家相互之間也不多聊工作上的事。星期天可以去城里轉轉,但必須請假,領導準了假,才能結伴出發。
絕對保密
由于要把保密工作做到絕對到位,以致不少戀愛中的男女青年,在交往中小心冀冀。與茹阿牛同車間的一個江蘇小伙子,無意中在給女友的信里寫了-一兩句工作上的事,結果被查到,小伙子不僅失去了工作與愛情,還被以“泄露國家秘密罪”判刑入獄。
那個時候,幾乎所有年輕人思想都是單純的,他們進單位前,不知被反反復復地審查了多少回,甚至查到親戚。茹阿牛是過硬的,是經得起組織審查的。茹阿牛說,當年的“保密條款”基本上人人都會倒背如流了,比如,其中有不能跟外國人交談,不能坐海船,外出必須向組織匯報,談戀愛要及時向組織通報等等。
由于工作性質的絕對保密,每年按部隊待遇回紹興老家探親的40天左右的時間里,沒有任何親戚朋友知道茹阿牛究竟在西北干什么。過年的年夜飯餐桌上,他與大家一起說說笑笑,但說的全是生活上的事,對于自己干什么工作,他只字不提。他成了紹興老家人眼里最神秘的一個人!
1961年秋天,他與紹興姑娘王雅玲戀愛了,但王雅玲卻根本不知道,她的阿牛哥是干什么的,雅玲爸媽也不清楚。
王雅玲說:“近50年風風雨雨,愛得無怨無悔!”王雅玲說起一件事,很感人。有一年年底,茹阿牛回紹興,王雅玲突然發現,茹阿牛的頭上出現大片的脫發。她急忙問怎么回事,阿牛慢慢道來:“這是在干活中被那個什么……什么的弄了下,沒事,以后會好的。”
茹阿牛不能說出真正造成脫發的原因(工作性質保密),這是原子彈在進行小型試驗前,他的手碰到了一個沒有被工友們消過毒的零件,結果手是保住了,但手碰過頭發,于是頭發大片大片地脫落,至今還能從頭皮上發現一些大大小小的“印記”。王雅玲沒有追問下去,她當場抱住茹阿牛失聲痛哭。“阿牛,咱們要小心啊,以后一定要牢記安全兩個字!”
“誓言無聲!這是我們造原子彈人集體的誓言!”茹阿牛說起當年往事激動不已。他拿出兩本1984年和1985年由當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核工業部頒發的“榮譽證書”,—本證書上寫道:“茹阿牛同志,為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作出了貢獻。為了激發艱苦奮斗精神,繼續開拓前進,為國防事業做出新的貢獻,特授予榮譽證書,以資鼓勵。”另一本證書上寫著:“茹阿牛同志長期從事核工業建設,做出了貢獻,特頒發榮譽證書。”茹阿牛摸著證書說:“還有一枚獎章,搬家的時候弄得找不到了,太遺憾了!”
茹阿牛說,他一生中最激動的時刻莫過于1964年10月16日下午3點整,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當時他們距離原子彈爆炸點大約50公里,每個人都戴上了特殊墨鏡,遠眺“蘑菇云”升空,心情激動難于言表!爆炸成功后,廠里放假3天慶祝狂歡。也是在那些日子里,他又一次近距離地看到了周恩來總理、鄧小平同志和聶榮臻同志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也看到了自己心目中仰慕已久的那些為中國核工業建設投入了卓越貢獻的科學家(“兩彈一星”功勛人物),鄧稼先、錢三強、周光召、錢學森、朱光亞等等。科學家們平易近人,經常來廠里看望大家,與他們面對面地進行交流。
茹阿牛回憶說,在當時的爆炸觀察點,根據從事不同工作的性質,站立的遠近距離都有所不同。而在爆炸現場,一些地方還安排了軍用戰斗機、軍艦和坦克等實體,還有猴子、鳥和狗等動物進行試驗。爆炸后,巨大的氣浪和沖擊波把距爆心投影點幾公里內的火車頭掀翻,一棟4層樓頃刻間就被夷為平地,很多坦克被當場房掀翻,物體表層會迅速熔化,那些車里的動物全部呈炭化狀。10多公里范圍內的狗和兔子等動物死亡一半。試驗完全成功!
親人的期盼
今年已有66歲的王雅玲一直靜靜地坐在茹老的邊上,聽著老人曾敘述過無數遍的往事,同樣心情激動。王雅玲說,當年與茹阿牛結婚時還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但從他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猜出來,他干的一定是世界上最值得驕傲的事業。
王雅玲說,當年她懷兩個孩子的時候,從懷孕到出生,茹阿牛一天也沒在她身邊。當時正是茹阿牛
制造與試驗原子彈氫彈最忙的時候,根本無暇顧及家庭。大女兒已兩歲了,會說話了,茹阿牛才得以回家探親一次。他一回到家,抱著女兒激動得哭出了聲,女兒卻非常陌生地把他往外推,還一個勁地問媽媽:“媽媽,這個叔叔是誰呀?”茹阿牛動情地對女兒說:“叔叔就是你的爸爸,我是你的爸爸啊!”
大女兒誕生在氫彈爆炸成功的前一年。那一天傍晚,他接到妻子從3000多公里外的紹興拍來的電報:“女兒出生了!”他捏著這一張幾乎要被他捏出水來的紙片,激動狂喜!那一天晚上,他徹夜難眠,他想象著女兒的模樣,想象著妻子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有多么的艱難。“對不起,雅玲,我對不起你和女兒,你要保重身體,我可能暫時還不能回來看你們,這里的工作任務很緊張,很忙,請原諒我……”他流著淚把一封只有短短幾百字的信寫到了天亮。
后來兩個孩子漸漸長大,但她們還是很少有機會見到爸爸的模樣。王雅玲說,那個時候,一年到頭,孩子不知要纏著她問多少遍:“媽媽,我們的爸爸什么時候能回來啊?”她真的無法去回答孩子們。但只要孩子們聽到聲音或看到一個穿著綠色郵衣的叔叔來到他們家門口,不管是送信來的,還是送電報來的,孩子們都會圍著郵遞員叔叔拍手說:“我們的爸爸要回來啦!”當時通訊較差,有電話的人家很少,茹阿牛說要回家,寫信往往已來不及,因為先要請假,然后廠里安排準假。等到批準,他就要急著“拍電報”回來,王雅玲收到電報,一般也得在兩天后才能見到茹阿牛。于是,郵遞員叔叔便成了孩子們心目中親情使者。
懷念激情燃燒的歲月
茹阿牛與王雅玲夫婦對于現在的生活比較滿足。茹阿牛說,現在最懷念的是那兩片他曾為之付出了20年青春與熱血的熱土——青海海晏縣和四川綿陽市的大山溝,“那兩個地方至今還有很多戰友在生活著。”
茹阿牛說,在那邊生活了20年,有幾年差—點還動了要把妻子調過去工作的念頭,孩子也跟著去了趟。那年兩個孩子一個8歲,一個5歲,姐妹倆跟著爸媽來到了四川綿陽的生產基地。但最終這個留在邊疆的計劃沒有實行。1978年底,茹阿牛回到了紹興,進了當時的紹興汽車大修廠工作。當年他一進這家廠,就成了廠里工資最高的一個人。不過,當時的工友們并不知道茹阿牛以前是干什么的,問他也不說,挺神秘的。
33年過去了,一切都不再是秘密。茹阿牛說,如今他還有兩個心病最想解決:一個是很想回到青海和四川的老廠去看一看,摸一摸當年他們造原子彈和氫彈時的機器:還有,當年和他一起在青海工作過的兩位紹興籍戰友,一個名叫錢阿寶,一個名叫李國章;一個年紀比他好像還大幾歲,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很想見見面敘敘舊。“不知道這兩位現在怎么樣了?他們現在住在紹興的哪里?當年回來我們是見過一面的,后來搬了家,幾十年了,彼此再也沒見過面,他們肯定還在紹興呢。”
在此,茹阿牛也拜托筆者幫幫他這個忙,假如有可能找到這兩位老戰友,一定在第一時間告訴他,他想和老戰友結伴再去看看那片曾經創造過奇跡的“兩彈一星”的追夢之地。